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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克昭盟历史文选

发表时间:2017-01-10 14:40:12来源::《伊克昭盟志》 保存打印关闭

议复三郡

(汉)虞诩

臣闻子孙以奉祖为孝,君上以安民为明。此高宗、周宣所以上配汤武也。

《禹贡》雍州之域,厥田唯上。且沃野千里,谷价殷积,又有龟兹盐池以为民利(上郡龟兹县有盐官),水草丰美,土宜产牧,牛马衔尾,群羊塞道。北阻河山,乘危据险,因渠以溉。水舂河漕,用功省少,而军粮饶足。故孝武皇帝及光武筑朔方,开西河,置上郡,皆为此也。

而遭元元无妄之灾,众羌内溃,郡、县兵荒二十余年。夫弃沃壤之饶,损自然之财,不可谓利。离河山之阻,守无险之处,难以为固。

今三郡(安定、北地、上郡)未复,园陵单外,而公卿选懦,容头过身,张解设难,但计所费,不图其安,宜开圣德,考行所长。

河西修城表

(魏)刁雍

臣闻安不忘乱,先圣之政也。况绥服之外,带接边城,防守不备,无以御敌者也。

臣镇所绾河西,爰在边表,常惧不虞。平地积谷,实难守护,兵人散居,无所依恃。脱有妖奸,必致狼狈。虽欲自固,无以得全。今求造城储谷,置兵备守,镇自建立更不烦官,又于三时之隙,不令废农,一岁二岁不讫,三岁必成。立城之所,必在水陆之次,大小高下,量力取办。

黄河赋

(晋)成公绥

览百川之弘壮兮,莫尚美于黄河。潜昆仑之峻极兮,出积石之嵯峨。登龙门而南游兮,拂华阴于曲阿。凌砥柱而激湍兮,逾洛枘而扬波。体委蛇于后土兮,配灵汉于穹苍。贯中夏之畿甸兮,经朔北之遐荒。历二周之北境兮,流三晋之南乡。秦自西而启壤兮,齐据东而画疆。殷徒涉而永固卫,迁济而遂强。赵决流而却魏,嬴引沟而灭梁。思先哲之攸叹,何水得之难量。

三受降城碑铭并序

(唐)吕温

夏后氏遏洪水、驱龙蛇,能御大缁以活黔首。周文王城朔方、逐猃狁,能捍大患以安中区。若非高岸峻防,重门击析,虽有盛德,曷观成功。然则持璇玑而驰张万象,昊穹之妙用;扼胜势以擒纵八极,王者之宏图。道虽无外,权责有备,变化消息,存乎其人。

三受降城者,皇唐之胜势也。昔秦不量力,北筑长城。右扼临洮,左驰碣石。生人尽去,不足乘障。两汉之后,颓为荒邱。退居河浒,历代莫进。矫亡秦之弊则可矣,尽中国之利则未然。唐兴,因循未暇经启。

有拂云祠者,在河之北,地形雄坦,控扼枢会,虏伏其下,以窥域中,祷神观兵,然后入寇。甲不及环,突如其来。鲸一跃而吞舟,虎数步而择肉。塞草落而边氓惧,河冰坚而羽檄走。爰自受命,至于中兴,国无宁岁。

景龙二年,默啜强暴,渎邻构怨,扫境西伐,汉南空虚。朔方大总管韩国公张仁愿蹑机而谋,请筑三城,夺据其地,跨大河以北,遏制胡马之南牧。中宗诏许,横议不挠,于是留及瓜之戍,斩奸命之卒。六旬雷动,三城岳立。

以拂云祠为中城,东西相去各四百里。过朝那而北癖斥堠,迭望机二千所,损费计亿,减兵万人。分形以据,同力而守。东极于海,西穹于天。纳阴山于寸眸,拳大漠于一掌。惊尘飞而降火耀,孤雁起而刁斗鸣。涉河而南门,用晏闲韩公,犹以为未也。方将建大旆,提金鼓,驰神驹虎旅,看旄头明灭,与太白进退,小则贡琛责,受厥角,定保塞一隅之安;大则倒狼居,竭瀚海,空苦塞万里之野。大略方运,勋不集天。其未使我唐无北顾之忧乎?

厥后贤愚迭任,工拙异势,刚者黩武,柔者败律。城隋险固,寇得凌轶。或驱马饮河而去,或控弦壁垒而旋,吾知韩公不瞑目于地下矣。今天子诞敷文德,茂育群生。戢兵和亲,七狄右衽。然而《军志》有受降如敌,《大易》有安不忘危。崇墉言,言其可弛,析亦宜镇。以元老授之朝,胜述旧职而恢遗功。外勤抚绥,内谨经略,使其来不敢仰视,去不敢反顾。永龙猛气,无生祸心。耸威驯恩,禽息荒外,安固万代,术何加焉。敢勒铭城隅,庶敬复隍,而光烈不昧。

铭曰:韩侯受命,志在朔易。北方之强,制以全策。亘漠横塞,揭兹雄壁。如三斗龙,跃出大泽。并分襟带,各闭风雷。俯视阴山,仰看昭回。一夫登陴,万里洞开。日晏秋尽,纤尘不来。时惟韩侯,方运神妙。观誉则动,乃诛乃吊。廓平穹荒,尽日所照。天乎未赞,不策清庙。我圣耀德,罢户北门。优而柔之,用息元元。竭若完守,推亡固存。于襄于夷,永裕后昆。

论西羌夏人事宜

(宋)苏轼

臣窃见近者熙河路奏生擒鬼章,百官称贺,中外同庆。臣愚无知,窃谓安危之机,正在今日。若应之有道,处之有术,则安边息民必自是始。不然,将骄卒惰,以胜为灾,亦不足怪。故臣区区欲乞陈前后致寇之由,次论当今待敌之要。虽狂愚无取,亦臣子之常分。

昔先帝用兵累年,虽中国靡弊,然夏人困折,亦几于亡。横山之地,沿边七八百里,不敢耕者,至二百余里。岁赐既罢,和市亦绝,彼中匹帛至五十余千。其余老弱,转徙牛马,堕坏所失,盖不可胜数。饥羸之余,乃始款塞。当时执政大臣,谋之不深,因中国厌兵,遂纳其使。每一使赐予贸易,无虑得绢五万余匹。归鬻之其民,匹五六千,民大悦,一使所获,率不下二十万缗。使五六至,而累年所罢,岁赐可以坐复。即使彼因吾资以德其民,且饱而思奋;又使其窥我厌兵欲和之意,以为欲战欲和,权皆在我,以故轻犯边陲,利则进,否则复求和,无不可者。

若当时大臣,因彼之请,受其词不纳其使,且诏边臣,与之往返商议,所获新疆,取舍在我矣。其词意屈服,约束坚明,然后纳之,则彼虽背恩反复,亦不致如今日之速也。彼虽有易我意,然不得西藩解仇结好,亦未敢动。夫阿里骨董毡之贼臣也。挟制其公主,以杀其君之二妻。董毡死,匿丧不发逾年。众定乃诈称嗣子,伪书鬼章温溪心等名,以请于朝。当时执政,若且令边臣盘问鬼章等以阿里骨当立与否,若朝廷从汝请,遂受节钺,阿里骨真汝主矣,汝能臣之如董毡乎?若此等无词,则是诸羌心服,既立之后,必能统一都部,吾又何求。若其不服,则自彼生,爵命未下,曲不在吾。彼既一国三公,则吾分其恩礼,各以一近土,使额命之鬼章等,各得所欲,宜亦无患。当时执政不深虑此,专以省事为安国。因其妄请,便受节钺,阿里骨自知不当立,而忧鬼章之讨也。故欲借力于西夏以自重。于是始有解仇结好之谋。而鬼章亦不平,朝廷之以贼臣君我也,故怒而盗边。

夏人知诸羌之叛也,故起而和之,此臣所谓前后致寇之由,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虽既往不咎,然可以为方来之鉴。元昊本怀大志,长于用兵,亮祚天赋凶狂,轻用其众,故其为边患,皆历年而后克定。

今梁氏专国,素与人多不协,方内自相图其能,以创残呻吟之余,久与中国敌乎。料其奸谋,盖非元昊、亮祚之比矣。意谓二圣在位恭,默守成仁恕之心,蓍于远迩,必无用武之意,可肆无厌之求。兰会诸城,廓延五寨,好请不获,势挟必从,猖狂之后,求无不获,计不过此耳。

今者窃闻朝廷降诏诸路,勒励战守,明逆顺曲直之理,此故当今之急务。而诏书之中,亦许夏人之自新,臣窃以为开之太易,纳之太速。曾未一战而厌兵,欲和之意已见乎外,此复蹈前日之失矣。臣甚惜之。

今若闻鬼章之捷,或渐有款塞之谋,必将为恭狠相半之词,而继之以无厌之情。若朝廷复纳其使,则是欲战欲和,权皆在彼。有求必获,不获必叛。虽偷一时之安,必起无穷之患。故臣愿明主断之。于中深诏大臣,密敕诸将,若夏人款塞,当受其词。而却其使,然后明敕边臣,以夏人受恩不赀,无故犯顺,今虽款塞,反覆难保。若实心向化,当且与边臣商议,苟词意未甚屈服,约束未甚坚明,则且却之。以示吾虽不逆其善意,亦不汲汲求和也。彼若心服而来,吾虽未纳其使,必不于往返商议之间,遽复盗边。若非心服,则吾虽荡然开怀,待之如旧,能必其不叛乎。

今岁泾原之入,岂吾待之不至耶?但使吾兵练士饱,斥堠精明,彼无大获,不过数年,必自折困。今虽小劳,后必坚定,此臣所谓当今待敌之要,亦明主不可以不知者也。

今朝廷意在息民,不惮屈己,而臣献言,乃欲艰难其请,不急于和,似与圣意异者。然古之圣贤,欲行其意,必有以曲成之,未尝直情而径行也。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夫直情而径行,未有获其意者也。若权其利害,究其所至,则臣之愚计,于安边息民必久而固,与圣意初无少异。

然臣窃度朝廷之间,似以畏事为无事者,臣窃以为过矣。夫为国不可以生事,亦不可以畏事。畏事之弊,与生事均。譬如无病而服药,与有病而不服药,皆可以杀人。夫生事者,无病而服药也;畏事者,有病而不服药也。向者阿里骨之请,人人知其不当予,而朝廷予之,以求无事。然事之起,乃至于此,不几于有病而不服药乎?

今又欲遽纳夏人之使,则是病未除而药先止其与几何?臣于侍从之中,受恩至深,其于委曲而保全,与众独异,故敢出位,先事而言,不胜恐悚待罪之至。

论夏人纳盐易茶

(宋)包拯

臣伏见西虏再遣杨守素诸阕请命,而朝旨方议,纳其诚款,此亦安民御边之长策也。

风闻道路云,元昊欲岁纳青盐,贸易茶货,然未审虚实。缘元昊数州之地,财用所出,并仰给于青盐。自用兵以来,沿边严行禁约者,乃困贼之一计尔。今若许以岁贡数万石,必恐禁法渐弛,奸谋益炽,不惟侵夺解盐课利,亦虑浸成大弊,关防或未能制。若稍行捉捕,则弃前恩,结后怨,此亦必然之势也。

议者复欲令运于关东支用,或许客人裨贩,则又不免配率车乘,转成骚乱,固朝廷所宜慎重此举。如不获已,则不若于前来许赐帛增茶货,数量增加,亦可以弭亡厌之求。兼此剧贼,猖狂难保,沿边塞栅,备御之具,亦不可少懈。

大顺城碑

(宋)张载

记曰:兵久不用,文修武纵。天警我宋,羌蠢而动。恃地之强,谓兵之众,傲侮中原,如抚而弄。天子曰:嘻,是不可舍,养奸纵残,何以令下。讲谟于朝,谈兵于野,钊刑斧诛,选付能者。皇皇范侯,开府于庆,北方之师,坐立以听。

公曰:彼羌地武兵劲,我士未练,宜勿与竞,当避其强,徐以计胜。吾视塞口有田其中,贼骑未近,卯横午纵,余欲连壁以御其冲,保兵储粮,以俟其穷。将吏曹擐军师,走卒交口同辞,乐赞公命,月良日吉,将奋其旅,出卒于营,出器于府,出币于帑,出粮于庚。公曰:戒哉无败,我举汝砺、汝戈、汝凿、汝斧、汝干、汝诛、汝勤、汝与,既戒既严,遂及城所,索木箕土,编绳奋杵,敌骑之来,百十其伍,自朝及晨,众积我倍。公曰,无是亦何害,彼奸我乘,及我未备,势虽不敌,吾有以恃,爰募强弩,其众累百,依城而阵,以坚以格。戒曰:谨之,无斗以力,去则勿追,罢我以役,贼之逼城,伤死无数,莫大我加,因溃而骛。公曰,可矣。我功汝全,无怠无遽,城之惟坚,劳不累日,池埤以完,深以如泉,岿焉如山,百万雄师,莫可以前。公曰,济矣。吾议其旋,择士以守,释民而迁,书劳赏才,以敛以筵,图列而上,荐闻于天。

天子曰:嗟!我嘉汝贤锡,号大顺,因名其川于金于汤,保之万年。

西陲御备策

(宋)鱼周询

陛下患西陲御备,天下驿骚,趋募兵士,急调军食,虽常有增而经用不足。臣以为唐季及五代,强臣专地,中国所制,疆域非广,及祖宗有天下,俘兵楚蜀晋,北悍熏育,中服戎羌。所用甲兵,所入租赋,比之于今,其数尚寡,然而摧坚震敌,府库无空虚之弊,县官无烦费之劳。盖赏罚信,必将选兵精之效也。

近元昊背惠四方宿师、朝廷用空者,为偏裨以游惰怯懦者备行伍。故大举即大败,小战则小奔。徒日费千金,度支不给,卖官鬻爵,淆杂仕流,以夷为钱,惰坏国法。而又官立盐禁,驱民齐辇,荡析恒产,怨咨盈路。去秋水旱继作,今春饥馑相属,生灵重困,于兹为剧。

今元昊幼子新立,乃朝廷宽财用、惜民力之时也。速宜经度以纾匮乏,愿委安抚,使与本路守边掌计、臣僚同议,裁减冗兵,节抑浮费,禁止横敛,廪假贫民。去武臣之庸懦,出守宰之贪残,仍冀特发赈衷,出内帑钱助关陕经费。使通盐商之利,改钱币之法,宣布德泽,与民休息,然后劝勉农桑,隐括税籍,收遗利,抑兼并,则公有羡财、私有余力矣。

城古威州议

(宋)郑文宝

威州在清远军西北八十里乐山之西。唐大中时,灵武朱叔明收长乐州,彬宁张君绪收六关,即其地也。

故垒未圮,水甘土沃,有良木薪桔之利。约葫芦、临洮二河压明沙、萧关两戍,东控五原,北固峡口,足以襟带西凉,咽喉灵武,城之便也。然环州至伯鱼,伯鱼抵青冈,青冈距清远皆两舍。而清远当群山之口,扼塞门之要,刍车野宿,行旅顿绝。威州隔城东隅,坚石磐,互不可浚池。地中旧乏井脉,又飞鸟泉去城尚千余步,一旦缘边警急,贼引平、夏、胜兵三千,据清远之冲,乘高守险,数百人守环州,甜、水、谷、独、家、原、传、箭、野、狸十族,胁从山中熟户党项,孰敢不从。又分千骑,守碛北清远军之口,即自环至灵七百里之地,非国家所有,岂威州可御哉?

请先建伯鱼、青冈、清远三城,为顿师归重之地。古人有言,金城汤池,非粟不能守。俟二年间秦民息肩,臣请建营田积粟、实边之策。修五原故城,专三池盐利。以金帛啖党项酋豪子弟,使为朝廷用。不惟安朔方,制竖子。至于经营安西,绥复河湟,此其渐也。

请陕西兼食韦红盐疏

(元)胡通

陕西百姓许食解盐,近脱荒歉,流移渐复,正宜安辑。而盐吏不察民瘼,止以恢办为名,不论贫富,散引收课或纳钱入官,动经岁月,犹未得盐。盖因地远,脚力艰涩。

今后若因大河以东之民,分定课程,买食解盐;其以西之民,计口滩课,任食韦红之盐,则官不被扰、民无荡产之祸矣。且解盐结之于风,韦红之盐产于地,东盐味苦,西盐味甘,人岂肯舍其美而就其恶乎?使陕西百姓,一概均滩解盐之课,合食韦红之盐,则盐吏免巡禁之劳,而民亦受惠矣。

论盐法

(元)帖木儿

近蒙委巡历奉元东道。至元元年,各州县户口额办盐课,其陕西运事官,不思转运之方,每年豫期差人,分道齐引,遍散州县。甫及旬月,杖限追钞,不问民之无有。窃照诸处运司之例,皆运官召商发卖。惟陕西等处盐司,近年散于民户。且如陕西行省,食盐之户该办课二十万三千一百六十四锭有余;于内巩昌、延安等处,认定课钞一万六千二百七十一锭;庆阳、环州、凤翔、兴元等处,岁办课一万七千九百八十五锭。其余课钞,先因关陕旱,饥民多流亡,准中书逋负,盖因户口凋残,十亡八九。纵或有复业者,家产已空。迩来岁颇丰收,而物价甚贱,银钞为艰。本司官皆勒有司,征办无分高下,一概给散。少者不下二三引,每引收价银三锭,富家无以应办,贫民安能措尽。粜终岁之粱,不酬一引之价。缓则轮息而借贷,急则典鬻妻子。纵引目到手,力窘不能自运,止从各处盐商勒价收买。旧债未偿,新引又至,民力有限,官赋无穷。

又宁夏所产韦红盐池,不办课程。除巩昌等处循例认纳干课,从便食用外,其池邻接陕西环州百余里。红盐味甘而价贱,解盐味苦而价贵。百姓私相贩易,不可禁约。以此参详河东盐池,除捞盐户口食盐外,办课引数,今后宜从运官。设法募商兴贩,但遇行盐之数,诸人勿得侵扰。韦红盐法运司,每岁分输,官吏监视,听民采取,立法抽分,依例发卖。每引收价钞三锭,自黄河以西从民食用,通办运司无额课钞,因而挟带至黄河东南者,同私盐法罪之。陕西兴贩解盐者,不禁如此,庶望官民两便,而课亦无亏矣。

三贤祠碑记

(明)南居仁

成天下事者,岂不存乎其人哉?今之人,见古之人丰功骏烈,可传后世者,或溯瞻庙貌,未尝不敬而慕之,以为吾亦可以为此也。

及乎临事,则又畏缩逊谢,谓此殆有天授,抑或遘时会之便,以成厥功,而非吾所能及。嗟乎!岂古今人若是辽绝哉?

昔武庙初杨公邃奄,以都御史临边,奏筑延宁二镇长城。为复东胜计,会逆瑾阻之,功虽未竟,而先声驰,塞外戎马裹足。及真番谋叛,就家征起,公镇人闻公至斗气百倍,至则番已就擒。遂留制三边,逾二十年。

而王公晋溪,位大司马,督三边军事,循杨公之绪,拓城四百余里。夏人念二公功不忘,合祠灵州城北,所由来久矣。

又百年,而张公曙海以藩臬长备兵河东,适阳侯鼓怒,吞噬城淹,民将弃厥居而巢窟是栖。先是河屡决而东,城亦屡避而东,且迤北。洪武以来,三徙城矣。

张公曰:若此是,无灵州也。城可徙而东,水独不可徙而西乎?乃循河故道,躬理镢锹,筑石堤长六千丈。

初,河流甚驶,少投石,则旋顷。张公曰:“此力弱不能胜耳。石能砥水,水岂能浮石乎?”遂排群议,为艘者百,从峡口远石,积而顿投之。一日罄八百艘石,堤克巩河,乃西徙,城赖以全。由前言之,夏人之不捐于锋镝,杨、王二公之所留也;由后言之,夏人之不汨为鱼鳖,张公之所生也。

于是,齐张公与杨、王并祀。旌曰“三贤”,嘻!亦盛矣!予因思兵犹水也治水与治兵孰难?意者堤犹水之城,与水决而移民以避之,犹兵交而割地以求和也。虽欲永保其不坏,讵可得哉?且疆场之事,吉凶存亡,我与敌共者也,或望尘而避焉。若夫惊涛迅湍,一扫而为鳖之窟,岂有幸乎?况兵但避其害,而水更收其利。张公又筑长湃,于秦渠开庐洞于汉渠,使涸者有所蓄,而涝者有所泄。今两渠间,翼翼或或,绿野如云,伊谁赐与?至于铤而走险者,感片语以投戈,是刘弘一纸书胜十部。从事也狡焉,启疆者慑天威而稽颡,是赵充国以威信服罕孔,业业乎无形之长城也载!杨王振卓轨于前,张公接芳迹于后,孰谓古今人不相及耶?杨公讳一清,丹徒人;王公讳琼,太原人;张公讳九德,慈溪人。颂曰:屹屹金墉,区分昂华。燧寝锋销,天险是设。文囊创始,司马绍述。卓彼二公,俎豆有秩。张公继起,循禹之迹。昔也洪流,今茂黍稷,买犊充剑计安反侧。鼎鼎三贤,贞民永勒。

条列陕西利害疏

范纯仁

臣前次上殿,亲奉德音。以臣曾任陕西令,臣具陕西利害闻奏。臣才识浅拙,惭无长策。上裨圣犹,谨具管见,条例如左:

一,陕西有沙苑等处,监牧草地七八千顷,自来养马,别无增息,虚谷粮田。今来陕西四塞之地,不通漕运。若得彼中自出谷食,则屯聚大兵,易为供赡。今乞罢陕西监牧,将上件地开为营田,募民耕种,一顷岁收,公私无虑。顷二百石,则岁可得一百五十余万石,以助关右兵民之食,为利不细。其所得刍榍自秣马,以助军计。

一,方今陕西苦于城寨太多,及冗兵冗官为害,又朝廷时有试中武艺等人,并与班行殿,侍送沿边指使,城寨多则分却兵粮,冗官多,则坐耗边用。及班行等各惧替归本,难得差遣。故人人皆思侥幸,以为身谋,交购边事,无所不至。今乞将闲慢城塞,冗官冗兵检会。臣前来札子,委帅臣监司减省。其试中武艺等人,即乞陕西内地易得粮草处。差使缓急,旋行勾抽,不惟惜得军储兼免,妄生边事。

一,解盐之法,是为边备根本。近因法坏,朝廷虽曾遣张靖体谅,亦不能深究利病。朝廷以未见弊源,重于更制,臣恐三二年间,粮草亦更亏少。今乞检会臣前来札子,令转运司,通管公共,讲求常久之法。庶几,范祥时粮草之数,渐可复补。

一,边人好食西界青盐,虽严禁所不能止。贩者多是边上强人,事败悉遭远配,边上强人渐少,甚非中国之利。今乞于沿边置榷场,以茶并杂货,博易青盐,尽收入官。与解盐同卖,仍通入解盐课额,其合用茶,乞自朝廷赐与其他杂货,即今解盐司管认如此,则不惟省刑爱人,亦可以固戎心,息边患。

黄河赋

(明)薛萱

吾观黄河之浑浑兮,乃元气之萃蒸。浚洪源于西极兮,注天派于沧瀛。贯后土之庞博兮,沓元沟之晶明。过积石而左转兮,龙门呀而峻倾。薄太华而东惊兮,撼砥柱之峥嵘。入大陆而北徙兮,迷不辨夫九河之故形。经两海而纪众流兮,擅浮沉之濯灵。览颓波而怀明德兮,又何莫非姒氏所经营。登昆仑而俯视兮,固仿佛其初迹。驭高风而骋望兮,遂周游其曲直。何末流之混浊兮,始清澄而是是。差澹滟而徐赴兮,势纭纭而自得。触险石以斗暴兮,诧雷轰而电击。天宇扩其沆漭兮,渺上下之苍黄。雾雨霪霪而滃集兮,混邃古之洪荒。微风荡拂而涣散兮,天机组织其文章。颓飙浩而汹涌兮,百怪垂涎而簸扬。腥云浊浪以汤汩兮,恍忽颠倒夫舟航。灵曜升而赫照兮,乘正色与中央。望舒在御而下临兮,列宿涵泳其光芒。若乃震秉符以行令兮,百谷淫淫其冻释。山泽沮洳以上气兮,增晃晃之洋溢。鱼龙乘涛以变化兮,杳莫测其所极。祝融载节以南屈兮,雷雨奋达以滂霈。潢支流而股合兮,百川奔而来会。木轮困而漂拨兮,蔽云日而淘汰。狂澜汹而啮岸兮,块土焉塞夫冲。贵霜戒严而木脱兮,少昊执矩以司秋。洲渚缅邈而石出兮,始杀湍而安流。霰雪纷其四集兮,颛顼乘坎以奋神。大块噫气而靡轧兮,流澌下而龙鳞。层冰横绝而山委兮,河泊驱石以梁津。羌险易而明晦兮,变朝暮与四时。飚风起而卫木兮,蟒怪骇其难止。推睹圆方之一气兮,恒往来而密移。昔尼父之叹逝兮,跨百世而罕知。顾川流之有本兮,与终古以为期。启龙图而玩龙六兮,司主宰之所为。喟余心之未纯兮,感道妙之如斯。聊诵言以自明兮,庶昼夜之靡亏。

铁柱泉记

(明)管律

去花马池之西南,与武营之东南,小盐池之东北,均九十里交会之处,有水甘洌,是为铁柱泉。日饮数万骑弗涸。左右数百里,又皆沃壤可耕之地。北虏入寇,往返必饮于兹;而散掠灵夏,长驱平巩,实自兹始。以其婴是患也,委沃壤为旷土者,百七十年矣。嘉靖十五年丙申,都察院左都御史兼兵部左侍郎松石刘公,奉天子命,制三边军务,乃躬涉诸边,意在悉关隘之夷险、城砦之虚实、兵马之强弱、道路之缓急,而画御戎之策,以授诸将。是故霜行藿食,弗避厥劳。至铁柱泉驻瞻。

移时喟然,谕诸将曰:御戎其在兹也矣!可城之使虏绝饮,故不战自惫,何前哲弗于是是图哉。维时巡抚宁夏右副都御史字川张公谋,与公乃协力襄之。即年秋七月丙申,按察佥事谭大夫言,度垣墉,量高厚,计丈尺。镇守总兵官都督王效,率师徒珍桢干,从备插入乐超事,竞效乃力。越八月丁酉,城成。环四里许,高四寻有奇,而厚如之。城以卫泉,隍以卫城,工图水坚。百七十年,要害必争之地。一旦成,巨防矣!置兵千五,兼募土人守之。设官操驭,皆检其才且能者。虑风雨不蔽之患,则给屋以居之。因地之利而利,则给田以耕之。草莱辟,禾黍茂,孽畜蕃,弃于百七十年者,一旦大有资矣。其廨宇仓场,无一不备;宏纲细节,无一不举;又肇来者,无穷之益。是皆出于公之卓识特见而能乎。人所未能。

今年丁酉,去兹泉南百里许,亘东西为墙堑,于所谓梁家泉者,亦城之重关,叠险御暴之计益密矣。借虏骋骄亡忌入境,骑不得饮。进则为新边所扼,退则为大边所邀,天授之矣。用是以息中原之扰,休番戍之兵,宽馈饷之役,功在社稷,与黄河贺兰实相悠久。

公之功,谓有纪极哉!松石名天和,湖北麻城人。张谋,字川,名文魁,中州兰阳人,俱正德戊辰进士。谭言,西蜀蓬溪人,正德辛未进士。王效,陕西榆林人,正德丁丑武举,法得备书。

州河堤记

(明)张九德

录州阻河而城,其西南当河流之冲,复趋而北可十里。每夏秋湍激,受害不啻剥肤。虽秦汉二渠溉田至数千顷,而利与害错,其侵城实甚粤稽。

洪武甲子迄今,城凡三徙,皆以河故。而河亦益徙而东。自不佞来,受事不一载,去城仅数十武矣。先是御河,岁役夫三千,束薪十万,亡虑数百千金,率委诸壑。人情汹汹。议徙民徙城以为策,不佞则谓御河犹御虏也。虏阑入不逼之去,更延之入乎?且势若建瓴,而仅仅积薪委土,与阳侯争此助之决耳。计非巨石砥柱之不可。

独虑费且不訾,计无不出,即捐月俸二百金为役者,先而谋之焉。绅邑令戴君任及诸生辈议,堤以石无所事薪,改征河西,年例柴价五百金。军民愿输地基银八十两,暨诸捐助验库藏之羡,合之得千四百有奇。资用集矣,则议民间量地亩出,夫量田里出车,调两河营卒,更番受役,工力备矣。乃造船百艘,运硖口石,往来不绝,材具充矣。

遂请于先抚宁夏、今制台少司马介石李公前制台、今太司徒瞻予李公,俱报可。则以守备张大绶董堤务,指挥孟养浩司出纳,经历李盛春作工程。大与石堤之役。

而议者纷若,谓滨河皆流沙,不任受石,恐卒无成功。适旋筑旋溃,众口愈嚣,坚持之曰,此根虚易倾耳。水岂能负石而趋耶?益令聚石投之。一日尽八百艘,三日基始定。于是,从南隅实地始累石为堤,首四十余丈,用遏水卫。继以次迤西而北,其累石亦如之。计堤长六中余丈。功甫成,而河西徙,复由故道,视先所受噬地淤为滩,可耕可艺,去城已十数里矣。是役也,经始于天启癸亥之正月,告成于天启乙丑之四月。凡费时二年有半,费金九百一十两有奇,费米麦六十石而贮,尚有余羡。

念往岁议堤,请帑金万二千,业奉旨下部,覆不果。今议约三千金犹虑不足,至仅少司马公,捐俸金百两,而同守卢君自立参戎,高君师孟等亦醵助有差。然卒以有余羡,故蔺还是,皆百执事殚心经画、靡有虚糜之成效也。忆不佞初抵灵行河,筹之再三,始而秦渠堤溃水暴泄,不能灌溉。为筑长堤潴之。岁比稔,而汉伯渠又苦无尾闾,腴田皆成巨浸,因以治堤之余,为开芦洞长十三丈五尺,高广各三丈五尺,自秦渠北岸抵洼桥,疏渠道三十里,泻水入河。复故田数百顷,增税额数千石,凡费金五十六两有奇,而椿钱诸费不与焉。

古有言河者,天下之大利大害也。故周礼慎水政以防止水以潴,蓄水以沟荡,水甚法甚。备自堤石,而城无受噬,庶几于河之害远矣。

而二渠之役,亦借以收其利。不佞三年于此,未事则忧物力,方事则忧成劳,已事则忧久远。今幸三忧且释得藉手告终事矣。

抑天下事,惟贤者能忧始。其次莫若。因是三役者,因法于古,因石于山,因力于民,因能于众,因主裁于上,获逭喜事之幸,是皆今日所以成功之本也。例不可以无记,遂次其终始,经系之铭。铭曰:浑浑经渎,亘以金堤,顺流而西,潜于灵府。是福下土,聿巩灵武。爰固我圉,昌我稷黍。匪处白壁而崇绀,益是维川后之仁,俾无逢其灾害,亦越千冀,曰宁以泰。

朔方形胜赋

(明)曹琏

翳夏州之大郡,实陕右之名邦,当三边之屏翰,辟千里之封疆。

廓冈阜而为坦,浚川泽而为湟。角鼋鳖而为道,卧带东而为梁。带河渠之重沮,奠屯戎之基张。垦良田之万顷,撑乔木之千章。盐池晃养卖其隈,菊井馥郁謦其旁。桑梓相接,栋宇相望,若率土而论其边陲,则非列郡之所拟方也。今焉载瞻其四维也,汉陇蟠其西,晋洛梗其东,北跨沙漠之险,南吞巴蜀之雄。山奔突而若驰,水旋绕如寰雍;广遐郊其坦夷。耸孤城之崇窿。内则敞街衢兮辐辏,纷舆马兮交通;外则经沟胜兮刻镂。均原显兮腴丰,任土作贡而域雍兮星分井鬼,能侯置守而隶灵兮,民杂汉戎。出河朔山川之外,临藩落境界之中。青窥华岳之隐隐,翠挹岷峨之重重,遥齐西岭之屹屹,近俯东湖之溶溶。营与广武,坊旗效忠,霸滨积石,关迩临潼。桥横通济兮接宝之铺连栋,园开丽景兮望春之楼凌空。澹清潭兮天光云影,翠秀色兮绿水芙蓉,赫连春晓兮日烘桃李,灵武秋高兮,风坠梧桐。残阳夕照荒墟兮落花啼鸟,飞瀑暗悬峭壁兮玉涧垂虹。辘轳伊轧兮影落芦篝之月,渔歌欸乃兮乡穹古渡之秋风。于是高台日上,长塔烟浮,晴虹之影乍弄,蒲牢之声初收,大河之水未波,蟊山之云比流。蔼华实之敝野,漫黍稷之盈畴石关雪积兮,银铺曲径。汉渠春涨兮,练拖平邱。骐骥如云兮,花马之池,鳟鲫盈肆兮,应理之州。平罗城兮执凡护,鸣沙州兮落雁浮鸥。城倾黑水兮,秃枝残叶。津问黄沙兮,短棹轻舟。神灭兮,犹存博望之迹。石浃兮,尚傅大禹之游。高巍峨兮,元昊之魂已冷。古刹煨烬兮,文殊之像常留。表贺献而忠贯日月兮,唐将之精灵耿耿书。抗伪号而名重邱山兮,宋贤之遗悠悠。此名天下播海而为西夏之胜,概可与江南之匹俦者,然犹未也。

若乃考其四时也,春则杏坞桃溪,霞鲜雾霭。秋则鹤汀月朗风微,夏则莲碧沼之金波,娇如太液池边之姬胜,冬则百傲贺兰之暗雪,若首阳山之下之夷齐。与夫观鹰之雄度,则凛凛乎周家之尚父也,睹芝兰之葱倩,则奕奕乎谢庭之子侄也。对松竹之森立,则挺插乎汲之刚直也。鸥鹭之莹洁,则皎皎乎杨震之清白也。以至芳林莺语,柳榭蝉声,又有若回琴点瑟之立夫孔也。此皆元耳日娱心志,而为夏之美观不减江南之佳致者。是使骚人墨客、硕士、英贤,寻幽览胜,游乐流连。于是罗珍敛绮,延飞羽奏,管品题词,藻句锦篇,觥筹交错,屡武伧伧,抚乾坤之比,扫亭障之烽烟,询古今于故老,稽成败于遗编。方其王命南仲筑城于方,此何时乎?迨汉郭璜缮城,置驿浚渠,溉田省费万计,盖一盛也。整居焦护,侵镐及方,此何时乎?迨唐李听与仆举废复田省饷,人赖其利,又一盛地。嗟夫!时有盛衰,治有隆替,天道循环,斯亦何泥。方今圣主启运应符,丕建人极重熙皇图,混车书于六合,覃恩威于九区,登斯民于怀葛,齐斯世于唐虞。引兹夏州超轶,往古诗礼彬彬、衣冠楚楚,建学立师,修文偃武,尚陶句,贵簪组,祛异端,御狎侮,抑工商之浮华,敦士农之寒苦。沙漠尘空闾阎安堵,白叟黄童讴歌鼓舞。熊罴奋勇于阵行,麋鹿潜行于巢所。弓矢藏于服帐,干戈蕺于库府。而况荫土封者,惟德惟义,远超乐善之。东平握将柄者,有严有翼。端继,为宪之吉甫予也。一介之书生,敢拟韩范之参伍,聊茈笔而纪行,议者幸勿诮其狂鲁。

河西兵备道张公去思碑记

(明)沈犹龙

灵州自秦汉以来,或称州,或称郡,或称军与镇。城仅隔一河,而东西两道并建,盖其重也。神庙之季,天下纷然用兵矣。迁议遴选才德宿望之臣,分莅九边,而曙海张公以按察副使,兼河东兵备。

当是时,辽左川贵并军兴,多调边兵为援,绎骚无宁日。本镇援卒方遣行,而悍。丁、金、白、张、威等路杀领兵官,伪署左右,将军焚掠而前,远近震骇。

公至固原闻变,星驰进,大书前导曰:戍士远役诚可念,即有所震,何不以情诸而轻蹈国宪,且父母妻子各在城,而自贻族灭何也?军门发兵擒剿,汝进退何以自全?幸本道未受事,可开汝一成,如悔罪者,速投戈随本道莅镇,以明无叛志也。

众环跪而哭声震山谷,间叩头请死有流血者。公随路慰遣,原营安插,而密擒渠魁,置之以法,宁镇以安,其定变有如此者。银定宾实歹,拥众牧边,声言抢花马池。公曰:彼素利我岁赏,且中国无衅,不敢叛,可不劳师而服也。因计诱通事僧人,宣谕朝廷恩威。通事曰:“无他也,意求增岁赏也耳。”公怒曰:“国家定制,谁敢议增,必欲增者,当决一战。后虽稽颡求贡,岂可得哉?”乃勒兵令,遍观营伍,而纵之归,二部各诛帐下一人,以谢过焉。其制胜有如此者。

熊经略迁弼威震九边,得便宜调发。有伪充经略使者,勒取马价,传鼓而入,甚倨。公曰:“镇故市马,然不取马而价者,何也?”其人曰:“道远恐疲折价,至近关买易为便耳。”公疑之。简故牒,印文小异,遂服罪。其发奸有如此者。

镇临极边,武备盛而文事寡。公摄学政,月有课,岁有较,朔望莅黉宫讲业论道。辛酉,获隽叠双边,方侈为盛事,其育材有如此者。复创设商学,以便商贾子弟肄业,于是群商辐辏,岁课羡溢。其柔远有如此者。

灵州濒河而城,岁费薪夫数千金以御河。壬戌,河大决,居民屡夜惊,议他徙。公相度水势,从十里外建石堤,为一劳永逸策。岁省薪价工役无算,而向所冲淤转成腴壤。其保障有如此者。

秦家渠常苦涸,汉伯渠常苦涨。三农失业,辍米而嗟。公筑长湃以护秦,别开芦洞以泄汉,计疏渠道三十里,复芜田数百顷,而岁额聚增数千石,时号张公堤。又创制水戽,利民灌溉,号张公车。其裕农有如此者。

公为政,大抵先事绸缪,临机制变,声色不动,而指挥若神。目光如电,坐堂上,人从辕门外窥,闪闪如双灯,故虽色笑亲人,而人不敢干以私。若夫内靖寇氛,外销边衅,谈笑折冲,岂不贤于甲兵百万哉!

公庚申以按察副使受事。壬戍长按察使。甲子加右布政使。履任六年而摄河西者。再至乙丑,凡两考卓异,擢巡抚都御史去。

先是城北有二贤祠,祀杨公一清、王公琼,以报修边之功也。及公去任二年,而镇人思公之不下杨、王,于是貌公像而三之,更其额曰:三贤。

今年春,宁夏举人张先春、沙圻贡士沈谏等,以计偕至京师。谒予,请为文以留公。爰夫龙向奉命阅边,已疏公治状入告,所为闻且见之,而非无征不信者矣。前二十年,公守云间,全活饥民数百万,奖育士类,龙亦厕门下,知公非一日也。又乌敢以不文辞哉?今上即位,公以少司马陈新政六要,上嘉纳召对,行见秉中枢,如王公掌纶扉,如杨公事业彪炳,真堪鼎足立矣。公讳九德,字咸仲,别号曙海,浙江慈溪人,登万历辛丑进士。

惠农民渠碑记

(清)单畴书

黄河发源于昆仑,历积石,经银川,由石嘴而北绕鄂尔多斯六部,落入黄浦川。逾潼关,会泗沂,合淮归海,源远流长。

而朔方一带,导引灌溉,厚享其利焉。独查汉托护地方,沃野膏壤。因汉唐二余波所不及,遂旷为牧野。我皇上轸念宁夏为边陲重镇,建新城,设将军,领兵驻防。特命侍郎臣通智,会同督臣岳钟琪、宁夏河西河东副使道臣陈履中,详细踏勘。嗣命臣通智、单畴书去董是役。复选部、道、府、州、县十五员,命赴工所,公司其事。又奏请调取守备官牟武举等十有二人,共厥工。乃相土宜度形势。以陶家觜南花家湾为进水口,近在叶升堡之东南也。黄流自青铜峡口而下,支派分流,至此而滔滔汩汩。顺流远引,足溉数万顷之田。其渠口石子层累,底岸维坚。由此而东北,遍历大滩。择地脉,崇阜处,开大渠三百里,口宽十三丈,至尾收为四五丈,底深丈一二尺以至五六尺不等。高者洼,至卑者培之,引入西河,尾并归于黄。建进水正闸一,曰惠农闸。建退水闸三,曰水护、曰恒通、曰万全。节宣吐纳,进退无虞。设永涨永固暗洞二,以通上下之交流,设汇暗洞一,以接汉渠之余水。正口加帮石囤,头闸坚造石桥,则渠源不患冲决,特建尾闸以蓄泄之,外累石以巩固之,则渠档可以永赖。大渠口以东,俱引灌大渠水。其田势高处,刳木凿石为槽,以飞渡汉枝渠之水而东之,仍不失其已然之迹。西坂渠尾以南,直抵渠口,其西岸不能归暗洞之小退水,特留獾洞之大渠一带出之,亦绝天涨漫之患。任春、叶升二堡为往来孔道,于正闸覆造桥,房列数楹,可为守者居,兼为行者憩。建龙王庙,立碑亭以记工程,并壮观瞻。沿渠之桥二十有二,西河之桥十六,行旅往来,赖以普济。其支渠四达,长七八里以至三四十里百余道,均作徒口飞槽。而户口人民,沿渠又各制小徒口、小獾洞千余道,以相引灌。自此沟塍绣错,二万余顷良田,无不霑足。

于渠之东,循大河涯筑长堤三百二十余里,以障黄流泛滥。于渠之西,疏通西河旧淤三百五十余里,以泻汉唐于渠诸湖碱水。各闸旁建水手房四十二所,以司启闭。遍置塘房三十七处,稽察边汛,而大渠长堤以至西河,兼恃防护渠堤,两岸俱夹植垂杨十万余本,其盘根可以固湃岸,其取材亦可以供岁修。

至于东北隅一带,其地尤广,其土尤沃,改六羊河为渠一百一十余里,以佐大渠所不及。奏请建县城二,立县令以膺民社,设通判以司水利,建学校以育人才,置营牟以备防汛。移市口于石觜,汉夷皆便。建城堡于山后,守御相资。兹役也,蒙皇上特颁帑银十六万两,以为工匠车船一切物料之用,纤微不累于民。肇始于丙午之孟秋,工竣于已酉之仲夏。向之旷土,今为乐郑。复蒙皇恩广被,又颁帑银十五万两,以为招徕户口,互产耕种之资。由是亿兆欢呼争先趋附,辟田园,葺芦舍,犁云遍野,麦浪盈畴。勤耕凿者,歌帝力;安陇亩者,颂高深。奏之九重,锡以嘉名曰惠农渠。遐陬赤子,尽戴光天;边塞黎民,欣逢化日。诚国家万年之基,而民生世享之业也。爰立石而为之记。

钦定昌润渠碑记

(清)单畴书

雍正四年,岁次丙午,皇帝命侍郎臣通智、单畴书,会督臣岳钟琪、宁夏河西河东副使道臣陈履中经营。查汉托护地方,开大渠以资灌溉,筑长堤以障狂澜。易畜牧为桑麻者三百余里。

但大渠之东北隅,滩形广阔,水难遍及。有黄河之支流,名六羊河者,口形如列指,沂游数里,复合为一,迤逦而北,经大小方墩,越葫芦细,历省嵬城,而仍归于大河。沃野腴壤,绵亘百余里。因迤黑龙沟而西,故水势顺下,漫无停蓄,不能引之滩中,河之下流遂淤。率诸执事,循其已然之迹,顺其势而利导之。凡湃岸之倾圮者培之使平,河流之淤塞者浚之使通。

于渠口建正闸,一曰昌润闸;外设退水闸曰清安,使水有所泻,以备岁修堵口也。内设退水闸,曰清畅,使水有所分,以杀湍流涨溢也。相地制宜,分列支渠二十道,中多高壤,不能尽达,复设逼水闸三,曰永惠、永润、永屏。束之使其势昂,而盈科而进,仍由故道以入于河。诸闸既建,俱跨桥以通耕牧往来。正闸之上,覆么桥房,其旁则立有龙王库碑记。亭渠两旁,俱插柳秧,资其根力以固湃岸。自此启闭以时,蓄泄有方,而大渠以东,遂灌不溉之田矣。钦定名曰:昌润渠,一昭示来兹,垂之永久。

是役也,用以仰副我皇上仁育万物、无远弗屈之至意。渠之两旁,良田万顷。比户千家,白叟黄童,均沾圣德。青山绿水,悉载皇仁。诚盛世之弘模,而万年之乐利云。

成吉思汗陵

(当代)周雨明

陵寝霍洛葬衣冠,

大汗遥归八百年;

部落联盟推帅首,

千军奔奋破雄关;

西疆洒泪惊逃散,

东土吟歌奏凯还;

未泯奇勋归一统,

荒原草绿卉重鲜。

河套

(当代)周雨明

春来冬去鬓毛华,

岁月如轮剩半牙;

寿命今从五十过,

滩头骤起十万家;

人勤遍地摇金谷,

地富满川献蜜瓜;

几度归来难久住,

依然浪迹客天涯。

梅林沙中

(当代)周雨明

风尘不顾,

又入毛乌素,

走尽茫茫黄土路,

淖里惊飞鸳鸯。

丛丛野豆开花,

枝枝白茨生芽,

大漠也多诗意,

不知身在天涯。

二虎哥

(当代)贺政民

最近,我被调回离别二十多年的故乡工作了。在县落实政策办公室上班后不几天,我的同乡保庆哥就从乡下赶来看我。现在,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当初我跟保庆哥、二虎哥离别的时候,他们只有二十多岁,全都是生龙活虎的小伙子哩。今天,我们终于久别重逢了,我心里不知有多高兴。可是保庆哥似乎并不怎么喜乐,脸上布满了忧郁的神情。我向他打听二虎哥的下落,他未曾开言先就哭了。这自然使我大吃一惊。大约把一枝烟的工夫过去了,他才开口说:

“你二虎哥……悬梁自尽了。你二虎嫂先死,他后死,反正是都死了。”

我愕然,凄然,急于想弄清二虎哥的死因。保庆哥沉默了许久,才又告诉我:一九六六年以前,二虎哥一直在村里当社员,日子过得虽说穷一点,但还平安。一九六八年,在组建“红色政权”的时候,二虎嫂的前夫韩文德,因为造反有功,一步登天地当上了大队革委会主任。韩文德出于一种报复之心,公然把二虎哥打成“坏分子”,并且通过“法律”手段,强行跟二虎嫂复了婚。复婚后的第二天早上,二虎嫂就悬梁自尽了。正在蹲“牛棚”的二虎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扯下自己的裤带来悬梁自尽了。

“他们凭什么打二虎哥‘坏分子’呢?”我愤然追问。

“他们说,你二虎哥是个‘破坏别人美满婚姻的大恶霸’、‘流氓成性的坏分子’。”保庆哥苦笑着回答,“在批斗你二虎哥的那天,韩文德亲自登台控诉,骂你二虎哥‘强霸良民之妻’,害得他白白打了二十多年光棍。”

保庆哥的话,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的思想的镜头,渐渐地摇到三十年前的一个冬天里去了。

解放初期,我的故乡是地地道道的山野草地。那时候,我们这里的自然景象,跟《敕勒歌》里所描写的差不多。村北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长满蒿草的荒滩,村东、村西、村南,又都是赤条条一丝不挂的沙梁。这里其实是沙漠的边缘地带,虽说有一些沙丘,然而沙化的面积不大,所以只称沙梁,不叫沙漠。真正的沙漠,还在南边几十里远的地方。每年一到冬季,村里的农户便都要赶上二饼子牛车,到很远的沙漠里去拉沙蒿——一种很好的燃料。

有一回,我这个十三岁刚刚出头的小娃娃,出于一种天真的好奇心,扭着劲儿硬要到沙漠里去观一次光——跟着兄长们到那里拉一次沙蒿。家里人拗不过我,只好答应让我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和我的兄长们就赶着二饼子牛车启程了。所谓二饼子牛车,就是牛拉的由两个烧饼样的车轱辘组成的车。那时候,它是我们这里唯一的运输工具。这家伙的轴承上没有滚珠,只有几块铁质的轴瓦,拉动起来特别吃力。好在老黄牛是从来都不怕吃苦的,不管怎么吃力,它们也照样一步一步地拉着走,只是急性子的车夫有点儿受不住,常常要拿鞭子抽打它们的屁股。不管你怎么抽打,它们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老主意:路,只能慢慢地走。

二饼子牛车走在沙窝里,慢得就像日头在天海里游动着一样。车夫们为了消磨时光,只好唱起略带几分野气的爬山调来解闷儿。

走在前面的二虎哥唱道:

刘二圪堵数谁好?杏花妹子二旦嫂!

跟在后面的保庆哥唱道:

天生的毛花眼眼把谁瞅?揽长工的哥哥杨二虎!

二虎哥又唱:

杏花妹子把话捎,五更天起程把她眊。

保庆哥又和:

听见哥哥的马铃铃响,一头碰烂两眼眼窗。

二虎哥接着又唱:

小妹妹穿着一条红棉裤,就好像一苗樱桃树。

保庆哥接着又和:

你说妹妹不想你天知道,泪蛋蛋和泥盖起一座庙。

二虎哥唱:

二细箩子箩白面,你就是哥哥的牵魂线。

保庆哥和:

共产党来了可了妹妹意,离婚为的是挑女婿。

二虎哥唱:

斗大的西瓜碗粗的根,尘世上离婚的不只你二人。

保庆哥和:

五更天起来大青石上坐,打定主意不和那没头鬼过!

二虎哥唱:

八月的高粱满穗穗红,你是哥哥心上的人。

保庆哥和:

我和哥哥相好是心里头爱,那怕把人头挂在南门外!

二虎哥唱:

这一回哥哥才算把心歇,婚姻法是咱们护身的铁。

保庆哥和:

大豆豆开花满山山白,翻身汉把妹妹娶过来。

二虎哥和保庆哥,大都唱的是爱情方面的歌,一唱起来,少说也能消磨两三炷香的时光。坐在车上的我,只觉得他们唱得好听,至于歌词的涵意,我当时委实还听不太懂。

我们的二饼子牛车,走得还是那么慢,晌午快到了,离打尖的地方还很远。二虎哥和保庆哥显然有点儿饿了,再没有力气唱下去了。于是,他俩便在车辕旁边打起盹儿来;每人怀里抱着一根鞭杆,闭起眼儿在沙窝窝里晃晃悠悠地走着,有时还会发出一两声打呼噜的声音哩。奇怪的是,他俩边走边打盹儿,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车辕。这样沉闷的景况是难熬的,我终于在车厢里睡着了。

猛然间,二虎哥又唱起了爬山歌。我睁开眼一看,土墙头上写着“车马大店,茶水方便”的打尖的地方到了。这座车马大店,仿佛是落在大漠上的一片黄叶,一看就给人一种苍凉的感觉。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的人们,是谈不上什么乐趣的。

二虎哥只唱了两三声,店掌柜就急腿快脚地跑到店门口来,满面春风地迎接我们了。这地方有个老习惯,店掌柜和车夫们一见面,总要先讲一堆“串串话”,用诙谐、押韵的对骂的语言,来表示久别重逢的那种亲热。这种所谓“打是亲,骂是爱”的表达感情的方式,大概也算我们山野草地上的一大特产吧。

“昨天黑夜梦见个鬼,一出大门碰见个你。”店掌柜的串串话出口了,“多日没见杨二虎的面,以为你住进了阎王殿。”

“店掌柜呀店掌柜,你老婆和我不清利。”二虎哥的串串话也出口了,“我以为黄沙土土早就活埋了你,没想到你老婆用裹脚布缠住了你。”

如此这般的一递一句的对骂,一直要骂到店掌柜把饭做熟,端到店房里的对盘土炕上来,才算罢休。长期生活在荒无人烟的沙窝里的店掌柜,把讲串串话作为自己唯一的乐趣。他对会讲串串话的车夫们,招待得特别热情。不会讲串串话的车夫们,只好就着米汤吃干饭。一见到会讲串串话的车夫们,店掌柜总要从缸里捞出一盘腌酸了的碎菜,特别地款待一下亲人。店掌柜在向二虎哥递酸菜盘儿的时候,抢空儿讲了一句串串话:

“嗳!杨二虎呀杨二虎,光棍的日子没过头,没人给缝来没人给补,你老子我不照护你谁照护?”

“你说你是老子我说我是爷,怪只怪你老婆腌菜不搁盐。”二虎哥又是对答如流,“杨二虎如今是翻身户,你老婆离婚以后要到我家住。”

二虎哥的串串话刚一出口,店伙计和车夫们就大笑了一场。我们在笑声中开始吃饭了。店掌柜守候在我们身边不住地谈笑着,直到把近来的车马大店里发生过的奇闻趣事都讲过了,才抓起二虎哥的羊棒水烟袋,吱吱地吸着水烟,噗噗地吹着烟灰。抽罢水烟,店掌柜忽然正色地问二虎哥:

“二兄弟,听说你那个相好的前几年已经出嫁了,这是真的吗?”

“那是旧社会的事,现在解放了,嫁出还可以嫁回来嘛。”

二虎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

“你估计她会不会跟她男人离婚?”店掌柜关切地问。

“那要看她是不是真心爱我。”二虎哥带笑回答。

“她要是真的离了婚,你究竟要不要她?”店掌柜眨着眼儿追问。

“东西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好。”二虎哥不加思索地回答。

“这倒是实话。”店掌柜点了点头,“不过,凭你现在这翻身户的身份,找个青头大闺女也不难。”

“难倒不算难。”二虎哥苦笑了一下,“只是我没有那个兴头,人是旧的好嘛!”

“看样子,你已经跟杏花妹子合套好了,是不是?”店掌柜耍着鬼脸儿。

“这还用合套吗?”二虎哥嗤地笑了,“谁不知道她心里有我,我心里有她?”

“好你个杨二虎!”店掌柜假装生气地说,“你随便拆散人家的婚姻,不怕损阴德吗?”

“这种事儿,要看怎么说。”二虎哥认真地说,“当初,韩文德明明知道我跟杏花相好,可他为什么要拆散我们呢?”

“嗬!你小子原来还很会说理论道哩。”店掌柜高兴地夹了夹眼儿。

“咱山野草地上的人,看表面好像很野蛮,实际上很讲道理。”二虎哥正色说。

“听说杏花妹子长得就像一枝花。”店掌柜说,“下回你再到南面去拉沙蒿,顺便把她搬到我这小店里来,让我也开开眼。只要她肯叫我一声‘公爹’,我二话不讲,当面赏她十块大洋!”

店掌柜的话音刚落,店房里爆发出一片欢快的笑声。这时我才感到,在这荒无人烟的沙窝儿里,其实也有许多乐趣哩。

我们终于拉着几车发了黑的沙蒿,慢慢悠悠地往家返了。一路上,二虎哥和保庆哥的喉咙一直不闲着,俗称“二流水水调儿”的爬山歌,一唱一和地不断口,不知给我增添了多少欢乐。

蓦然间,我发现有一辆二饼子牛车出了故障——车轴和车轱辘的接口处松套了。这下子可把我急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寒地冻,北风怒号,四面八方都是沙窝,该拿什么去修理它呢?不承想,我刚把这个“情报”报告给二虎哥和保庆哥,他们就有了修理的办法了。他们先把老黄牛吆喝得停住了脚步,然后每人冲着车轴和车轱辘的接口处撒了一泡尿。为保险计,二虎哥又对我说:

“你也过去撒泡尿,好好把那个‘老封建’冲一冲!”

“嘻!二饼子车也算‘老封建’吗?”我不解其意地笑问。

“怎么不算!”二虎哥带笑回答,“在旧社会,每年冬时腊月,它总是拉着村里的大姑娘往有钱人家跑哩。”

“二饼子车也能当花轿使吗?”我又提出了疑问。

“别忘了咱这儿是山野草地!”二虎哥随口解释了一句。

等到我撒罢尿,二虎哥和保庆哥便盘腿坐在路边向阳的沙坡上,一面抽水烟,一面等待着车轱辘上的尿水结冰。

车轱辘上的尿水很快就结冰了。我们又赶着二饼子牛车继续赶路程。那辆车一路上平安无事,再没有出故障。二虎哥们修车的办法真够绝!

到家后,村里人都问我这次出行有什么感想,我只好如实回答:

“一路上真有趣,比赶庙会都热闹哩。”

第二年春上,在农历正月十八那天,二虎哥终于把刚刚离婚的杏花姐娶过来了。这时,兄长们才告诉我:二虎哥和保庆哥,早在旧社会揽长工的年月里,就分别跟村里的两个姑娘相好了。那年头,长工们是没钱娶亲的。后来,那两个姑娘全都出嫁了,二虎哥和保庆哥难受得就像丢了魂儿。最近,原先跟二虎哥相好的杏花姐,终于跟自己的丈夫韩文德离了婚,明灯亮鼓地嫁给了二虎哥。保庆哥不知因为什么,他近来虽然也找到了对象,但却不是原来的那个相好的,而是另外一个人。

这段往事,给我留下了终身难忘的印象。直到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二虎哥那多少带点野性的、热情奔放的形象,依然活跳跳地出现在我的脑际;二虎哥那反封建争自由的、燃烧着爱情之火的歌声,依然在我的耳畔回响。万万没有想到,在那史无前例的、据说要“消灭一切削削阶级思想”的年代里,历史上的罪恶却又“合理合法”地重复了一次,并且夺去了一对曾经争取到自由的、美好夫妇的生命;二虎哥曾经得到的东西,终于又失去了,韩文德曾经失去的东西,忽然又得到了。这难道不值得我们深长思之吗?

我希望今天晚上自己能做个梦,再听听二虎哥那动人的歌声……

“一代天骄”在这里长眠

(当代)乌雅泰

九曲黄河,绕过六盘山麓,徐徐缓缓地流到阴山脚下,向北拐了个弯,形成了“Ω”形,又向东流去。有人说,那是黄河在向成吉思汗敬献一条金色的哈达;还有人说,滚滚黄河一路奔腾咆哮,唯独流到这里,潺潺波平,这是对成吉思汗表示肃穆哀思。人们把“Ω”形地带叫鄂尔多斯。那里有着名的毛乌素大沙漠。成吉思汗的陵园就坐落在毛乌素大沙漠东北角下的伊金霍洛旗霍洛公社的阿拉坦干德利。阿拉坦干德利,是一个丘陵地带,它的顶端如同湖面一样平坦。相传那是成吉思汗当年操练兵马时用宝剑削平的。在一片树林的掩映中,三座穹庐式大殿,既像互相连通的蒙古包,又宛若连阵营帐,一字成行。陵园建造得金碧辉煌,器宇轩昂,正殿高达二十四米,东西两殿二十一米。大殿恰像一只殿翅欲飞的雄鹰,正殿是鹰身,两座配殿是双翼。整个建筑雄伟壮丽,具有蒙古民族独特的造型艺术风格。

从陵园大门走进去,林木葱郁,繁花似锦,那圣洁的文冠果,翠绿的松柏,以及各种花卉,肃穆中透出盎然生机,与这古朴的建筑异常协调。陵园正殿前面,耸立着十二米高的两根穿云旗杆,中间鼎立着一尊用来焚烧柏叶的四尺高的铁制塔形香炉。这香炉四周缀浇了镀铜铃铛,风吹铃响,叮当之声,给人以幽静、清雅的感觉。整个大殿,以质地坚硬的花岗巨石为座垫,四周是精雕细刻的玉石栏杆。圆浑的主体建筑周身呈米黄色,顶上用藏蓝、桔黄色的琉璃瓦为脊,勾勒出云勾浪纹的图案,色彩斑斓,溢光流彩。八角飞檐下,悬挂着竖匾,上写着蒙文和汉文“成吉思汗陵”的金色大字。

推开正殿的朱红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屏风前面的一尊高达五米的成吉思汗雕塑像。他按剑端坐,神态威严,栩栩如生。塑像前的长桌上放着祭奠供品,点着酥油长明灯和香支。两侧竖立着黄杆、红樱、银戈和“苏勒德”(形似长矛,是胜利的象征物)。屏风两侧的圆柱上雕有一对盘龙。寝宫(后殿)正中放着成吉思汗的黄色绸帐(即灵包),那是成吉思汗和他的大夫人孛而贴、二夫人呼伦、三夫人伊绪四人共眠的灵柩;右边帐内有成吉思汗的胞弟哈撒尔的灵柩;左边的帐内有成吉思汗的胞弟别力古台的灵柩。东配殿内放着成吉思汗的第四个儿子托雷及其夫人伊喜的灵柩。西配殿内有成吉思汗的“苏勒德”和各种宝剑、刀矛、马鞍子等。正殿两侧是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大型彩色壁画,生动地反映了成吉思汗时期和元代的战争生活、风土人情。另外,还陈列着元代文物的复制品。

是雄鹰就要叱咤风云

(当代)乌雅泰

人们面对成吉思汗那英姿勃勃的坐像,欣赏那些满壁生动、呼之欲出的大型壁画的时候,总是浮想联翩,想起他英勇奋斗数十年的戎马生涯和对历史进步做出的贡献。

成吉思汗,原名铁木真。公元一一六二年生于今蒙古人民共和国鄂嫩河畔。他出生那天,他父亲捉了两个塔塔尔人头目,其中一个叫铁木真。为了纪念这次的胜利,给儿子取名为铁木真。成吉思汗病卒于一二二七年七月,那是在进攻西夏途中的甘肃省清水县,终年六十六岁。

十二世纪末叶,分布在我国北方地区的几十个大小部落和氏族,连所战争,彼此厮杀,生产被破坏,交通被堵塞,金朝统治者又趁机掠夺。各族人民生活贫困,寝食无着。广大民众渴求和平,盼望统一。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成吉思汗便登上了政治舞台。他谋求民族的统一和强盛的行动,顺应了人民的愿望和利益,得到了人民的支持。成吉思汗不仅善于征战,而且善于团结人。他把木华黎、博而术、耶律楚材、丘处机等来自四面八方的文臣武将聚集于自己麾下,为创建大业发挥他们的特长。经过几十年的南征北战,他结束了各部落的分裂状态,统一了蒙古,于一二○六年召开了贵族会议,即大汗位。他从政治、经济、军事、宗教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为建立我国统一的元朝打下了基础,为使受人欺凌的弱小蒙古民族成为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强大民族,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他的这些功绩是不可磨灭的。另外在中西之间的文化、贸易交流等方面也做出了贡献。正因为如此,七百年来,他一直吸引着中外学者们的研究兴趣,在蒙古族人民的心目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崇高地位。

由于成吉思汗在历史上有过卓着功勋,由于他在蒙古族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反动统治阶级总是围绕着成吉思汗灵柩,玩弄把戏,借此笼络蒙古族人民。

侵华战争开始后,日本侵略者对成吉思汗灵柩怀有不可告人的企图。为了避免日寇盗陵,一九三九年五月十八日,成吉思汗灵柩西移甘肃。这一天,神圣的阿拉坦干德利被一片迷雾所笼罩。痛苦与悲愤啮噬着成吉思汗后代的心,人们望着渐渐远去的运灵驼队,呼天抢地,号啕痛哭!

雄鹰凝翅,百花挥泪。圣主的灵柩啊,何年何月才能归返?

春光撒满了阿拉坦干德利

(当代)乌雅泰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金色的阿拉坦干德利,银色的丛胡格河银波粼粼。党的温暖政府的关怀,使这历史悠久的古老草原焕发了青春,五彩夺目,气象万千。

一九五四年三月二十一日。阳光为什么这样光辉灿烂?花儿为什么这样香气四溢?百灵鸟为什么这样啁啾歌唱?只因为啊,只因为党的民族政策暖人心,国务院拨专款,要为成吉思汗建造宫殿式陵园,内蒙古自治区主席乌兰夫同志亲自来到阿拉坦干德利,为建造成吉思汗陵园破土立碑。

一九五四年四月七日。老人的脸上为什么挂满了微笑?马头琴的弦声为什么这样悠扬动听?山岗上的松柏为什么翘首起舞?只因为啊,只因为党和政府理解我们蒙古族人民的心愿,这一天从青海塔尔寺迎来了离去十五年之久的成吉思汗灵柩。

这一天,雄鹰在蓝天欢乐地盘旋,喜鹊在枝头上尽情地歌唱。阿拉坦干德利啊,更加娇艳明丽,欢腾不息。

这一天,迎灵的队伍长达十五华里,欢声笑语飘满了草原。心情激动的人们啊,捧上哈达一条条,洒下了喜泪一串串。

当时的公路崎岖不平,经常被风雨所阻,运灵队伍来到成陵北面的沙坡上就陷入了明沙。前来迎灵的人们纷纷从马背上跳下来,掏出沙蒿,折来柳条,铺在沙子上。但是汽车仍然爬不过去。随着马达的轰鸣,灵包在汽车上抖动着,人们的心在紧缩。怎么办?聪明的老阿爸急中生智,毅然脱下皮袍,垫在转空的车轮下。于是,滚花镶边的绸子袍、绣花的缎子坎肩……一件件地铺了上去。初春的塞外草原,仍有刺骨寒风,脱了衣服的人冷得浑身颤抖。然而,当他们看到汽车载着圣主的灵包顺利通过沙坡时,心里却是暖乎乎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和欣慰。

成吉思汗陵园明亮坚实的琉璃瓦是在北京特制的;承建的是自治区第一流的建筑部门,那些能工巧匠们,来自五湖四海,具有精湛的手艺。经过施工人员和当地群众的共同努力,成吉思汗灵包于一九五六年五月十三日搬进了新建的宫殿式陵园内。五月十五日举行了规模空前的竣工落成典礼和祭典。至此,风吹日晒几百年,在甘肃省榆中县兴隆山放了十一年,在青海省湟中县塔尔寺放了四年的成吉思汗灵柩,有了理想的归宿,蒙古族人民多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祭奠活动历来由“达尔哈德”人主持。关于“达尔哈德”人的族渊,《蒙古秘史》有记载:一二○三年,阿力坛等人密谋杀害成吉思汗,被牧马人巴代、乞什合里所知,连夜密报,使成吉思汗得以逃生。为了不忘巴、乞二人的救命之恩,成吉思汗把他们封为“达尔哈德”,即成吉思汗的保驾人。他们享有九次犯罪不罚、免去一切差役、直接晋见“干”(圣主)、自分战利品等特权。成吉思汗去世以后,他们成了守护灵柩的人,并且子子孙孙世袭这个职务。忠心耿耿,始终如一。就是在成陵西迁的十五年中,除了随去一批外,每年都要组成三十人的祭奠组,去兴隆山、塔尔寺举行祭奠和守灵。

蒙古族祭奠成吉思汗,每年的十二个月中都有不同的祭奠时间、方式和祭品。但是,过去由于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所限,成吉思汗陵也是经常流动的。每到祭奠那一天,把灵包请出来,放在双轮足有半壁高大的楠木灵车上,由传说是成吉思汗的两匹骏马的后代——长鬃长尾、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八匹银灰色骟马拉到祭奠处,帐前插立刀剑,摆上供品,并由祝颂家颂扬成吉思汗的功绩。其习惯方式基本上继承了成吉思汗的祭天方法,并且分散在各地进行。一九五五年,为了便于祭奠,方便群众,伊克昭盟专门如开了“达尔哈德”人会议,征求了各旗蒙古族人民的意见,经过讨论和协商,将分散在各旗的“巴嘎伊金”(小圣主)、“苏勒德”等先后移到成吉思汗陵所在地,把原来在古历三月二十一日的小祭日(乌苏格)进行的祭奠活动改在属于大祭日(诸拉格)的古历五月十五日进行。每到这一天,广大蒙古族群众怀着虔诚的心情,献上哈达、炼烛、焚香以及肥美的整羊、鲁奶、酥油、马奶酒等最圣洁的祭品。祭祀由“达尔哈德”人的“雅木特德”主持,敬酒三次,高声诵读成吉思汗的《出征歌》和《苏勒德歌》,然后由主祭人率领,依次缓缓走进正殿,向成吉思汗塑像叩着参拜。随着社会的发展,祭奠日的内容和习惯也有了变化。过去不允许妇女和异族人进殿的规定已经取消,过去祭奠完后只搞射箭、赛马、摔跤等活动,现在不仅要演出具有民族特点的歌舞,还开展集市贸易活动,促进了民族团结和生产的发展。

十年浩劫期间,四魔给美丽的草原投下了阴影。无数无辜的人被打成“内人党”、“民族分裂主义分子”、“叛国分子”,遭到捆绑吊打,直至致残致死。成吉思汗作为蒙古民族的英雄,虽已离世七百余年,也没有得以幸免,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凡是颂扬过他、给他磕过头的人都要进学习班,逼着要“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在那疯狂的日月里,成吉思汗陵园的琉璃瓦被敲碎,香炉被盗去,供桌被抬走,画像被摘掉,珍贵的历史文物成了政治暴发者的玩物。富丽堂皇、造价昂贵的灵殿里堆满了廉价的“战备”咸盐,雄伟的殿宇遭到了腐蚀。

谎言和强权,可能在有的时候欺骗和诬陷某些人,但却不能在所有的时间里欺骗和诬陷所有的人。因为人民不可侮!历史不容篡改!粉碎了“四人帮”,草原上空的乌云被驱散,惨遭迫害的人们重新获得了解放,成吉思汗陵园又以庄严的雄姿耸立在我们面前。

长眠的人看不到今天,活着的人却有责任去创建明天。

欢迎您,亲爱的朋友!金色的阿拉坦干德利敞开了坦荡的胸怀,捧出灿若云霞的花束,等待着您的光临!

欢迎您,亲爱的朋友!广阔的天宇拂去了昔日的迷雾,雄鹰在蓝天上盘旋眺望,迎候着远方的客人!

芳香的奶茶在铜壶里低吟,甘醇的马奶在瓷坛里待饮。您在“一代天骄”长眠的地方,不仅可以听到成吉思汗后代与祖国各族人民携手前进的脚步声,还可以看到他们用双手绘制的草原蓝图。

啊,“一代天骄”在这里长眠。

红橄榄

(当代)萧亦农

泛春水了。河面骤然宽了数里。

开河风掠过,黄河这只沉闷了一冬的泥龙,拱起了黄金的脊背,抖落一身沉厚的铠甲,大耸大跳地拨动泥浪,忽忽隆隆地膨胀了。我脚下,这只刚刚下港的七栈大船似乎是被刺骨的春水激得一颠一悠的,又要冲上黑压压的河岸。浊浪起伏的水面上,不时有物儿泼喇喇地跳起老高,在薄薄的暮霭中画着长长的弧线,——那是被凝重的冰层困了一冬的黄河的鲤鱼在舒展着腰肢。北归的雁群,鸣叫着,嘎哇嘎哇地,凄凄惶惶地在雾蒙蒙的水面上盘来绕去,寻觅着往日栖身的孤岛沙洲……

雁来了。

“啊哈哈——嘿!”

二才老汉猛地发出一声雄狮般的闷吼,手中的大舵狂舞了起来,红色的舵头左甩右摆着闪在船尾,舵把越甩越急,只看到红光在船尾的浪沫粉雾中跳跃。船像一把利剑向前冲去。中舱的扳船汉,三人一只大桨,吭哧嘿哟地扳动着桨把。桨把在空中划出一个个闪着红光的“C”字,在撞溅的浪花中闪着熠熠光彩。水女子和我对脸撑着篙,都振荡着热流激浪。我们在二才老汉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啊哈哈——嘿”的叫号声中,把船摇成了“金龙击水”。这金龙泼刺刺地,一耸一跳地向前奔突着。猛然,水流不见了,龙头腾空而起。就在这龙头跃起的刹那,船帆“蓬”地扯了起来。老县长就像吊在尼龙绳索下的一块石头,动也不动。团团白云、水雾从我眼前飞了过去。我们的船稳稳落水了。船刚落水,帆又降了下来。二才老汉兴奋地大叫了起来:“好哇,小顺子!”

船头直冲着狰狞的卧牛石飞去。眼见都要碰到峥嵘嶙峋的牛头了,二才老汉的舵把轻轻一摆,船擦着牛头,进入了一条狭窄的山谷中。人们都拿起撑篙,拨挡着埋在奔腾水浪中的巨石。篙杆在水中被巨石一次次弯成了弓状,我们把全身力气都凝聚在篙顶。水冲出这段狭谷时是个急转弯。二才老汉的大舵别在翘起的牛尾巴上,一点一点地掉头。狂荡的浊浪冲上船尾,直立着朝二才老汉砸去。他手握舵把就像钉子钉在那儿。大舵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颤音,船头终于摆正了。老县长的风帆又蓬地升起。一股巨大的水流,将船推向蔚蓝的天空。陡直的断层下,已是宽阔的晋陕河谷……

雁来了。我却要走了。

妈妈年老生病,我不得不离开这里。妈妈患的是脑血栓,半身偏瘫,语言失灵。教不成书了,叫我顶替,当体育教师。

当我就要离开红橄榄村时,脚步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在这啾啾鸟鸣的春夜,我徘徊在凛冽的开河风中,伴我的是铺天盖地的黄河大浪。

红橄榄是块簸箕湾,

来得容易走得……

水女子哟,这时你在唱吗?六年了,我是每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听到你的歌声了。你倚在岸边那株红橄榄下……

我哭了。踱到你的身旁。月光如水,照着你,照着我。

明天,真的走了?

真的走了。

(摘自中篇小说《红橄榄》)

灰腾梁

(当代)萧亦农

天地造化的玄妙,虽说不清,细品起来,却也是有板有眼的。

平展展的伊克乌素草原,咋看咋都是一马平川。可是到了这里,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挤捏了一下,平地拱起一道山梁来。高高的,陡陡的,绵绵延延,老远望去,就像一条巨鲸横卧在那儿。翻过这座山梁,便是海海漫漫的毛乌素沙漠。清风徐来,沙浪漫卷也好,沙暴骤起,黄龙发疯也好,都是无法跨越这座天造地设的屏障的——所以,到了今天,伊克乌素草原草还青,水还绿,天还蓝。有支鄂尔多斯古歌这样唱道:

长啸的骏马是美好的,

五月的鲜花是美好的,

十八的姑娘是美好的,

挡风的山梁是美好的……

我就是听老巴一路哼叽着这支古歌,走向灰腾梁的。

这就是你吗?在五月的阳光下,你沉静得就像一个沉思的鄂尔多斯姑娘,飘逸中多少带点淡泊,让人远远的就要驻足。梁顶,那还没化尽的残雪,闪烁着彩色的光束,多么像鄂尔多斯姑娘头上那富丽堂皇的头饰;那绕着山腰飘转的公路,一定是你束腰的黄裙带;那如墨般青亮、绿茵茵的山脚,为你披上绿色的长裙。你罩在一层飘渺的雾岚之中,好像蕴藏着数不尽的谜……

“你瞧瞧,瞧瞧——这鲜亮的大美人儿!”

工区主任老巴,从驾驶室里探出一颗肉滚滚的圆头,醉意朦朦地冲车上喊了一声:“你们还哭?”

圆头缩回去了,却甩出一句醉里巴几的歌来:

挡风的山梁是美好的……

我觉得这老巴,更适合歪在马屁股上,一溜歪斜地晃悠在草原上。

这是八年前的一天。当知青大返城的沙暴席卷鄂尔多斯高原后,我们这支驻在黄河湾边足有五百多人的军垦连队,一眨眼的工夫,就只剩下二十八个半(一个叫媛媛的姐儿们,稀里糊涂地瞅着自个儿的肚子鼓了起来)。没有丝毫门路的倒霉蛋,被醉微微的老巴一揽子接收了过去,全部土拨鼠地干活,当了灰眉土眼的养路工。老巴亲自驾一辆解放车,哼哼呀呀地把这二十八个半装上,像点山药籽一样,或沙漠,或梁峁,或草滩滩,把我们一个道班一个,胡乱扔在鄂尔多斯高原一千多公里的公路线上,任我们哭骂和傻笑,他总是醉微微,笑眯眯的,展示了草原人的大度、宽厚和淡漠。

车在山下停住了。车门一开,先是一只酒瓶子在蓝天下划了一个弧,“砰”地落进了路边一池绿汪汪的水淖之中。接着,老巴歪歪斜斜地走出了驾驶室,在绿茵茵的草滩上连走带爬,还依依呀呀地唱。

(摘自中篇小说《灰腾梁》)

黑界地

(当代)萧亦农

金老万根本不理睬他,那唢呐声越来越高亢,直贯云天。老张头冲三羊子吼:你快想法逃命吧!把杨大老爷留在这喂鱼虾吧!杨旺说:三羊子,你可别犯糊涂。他还想说什么,三羊子喊:金老万,你狗儿的火泄了吧?金老万放下唢呐对三羊子说:你太看重他了!杨旺在我眼里都不是!他冲老张头:点火!让黄河水给黑界地洗个干净!老张头擦着了火镰,导索一点燃,他撒腿就顺着堤岸往北山方向跑。跑不多远,身后又传来了唢呐声,回头一看,只见金老万一动不动还坐在原地吹个不停。老张头跳着脚喊道你个老狗儿的,喊声起,一团硝烟泥浪就冲天而起,金老万那只唢呐像一把利剑飞上天去。

这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把王大爪子惊得跃起,他一把拉住二女子就往外跑。扑面而来的黄风打得他俩趔趔趄趄,东摇西晃;脚下的老约翰滩就像风浪中的小船忽悠摇颤。二女子边跑边问:这是咋了?官兵冲咱这滩上打炮了?王大爪子也不理她的茬儿,一气把二女子拉上滩岗子的最高处。他俩放眼一望,不禁倒吸了几口冷气,只见一条黄龙腾跃攫跳,携裹起满天黑风,直扫四十里黄河长滩。滩内涌起黄汪汪的泥浪,人们正像小蚂蚁一样成团地涌向滩北的山岗,牛马羊猪在泥浪中扑跳着,狂风卷裹着人的叫喊和牲畜的嘶鸣,直灌他俩的耳鼓。沙鸥扇扑着长翼飞来了,一只、两只,眨眼聚起了成千上万只,追赶着滔滔泥浪,像一群二流子闲汉快活地鼓噪啸叫。波山衔着波山,泥浪衔着泥浪,无休无止,浩浩荡荡。泥浪呼啸着涌进了正在燃烧的砖窑,砖窑立刻像水雷般地爆裂了,一声巨响,浪花水柱冲上天去。顷刻之间,黄河在这里变成了水分两股的裤裆河,那裤裆就是老龙口堤坝的老约翰滩;这块滩地,就像一只巨大的蝌蚪,拖着长长的尾巴卧在四面汪洋的黄河上。当黄河把五里洋堂楼顶上的十字架吞没时,黑界地上的一切,竟是这样的不堪一击!当王大爪子和二女子面临这个无比残酷的现实时,不禁面面相觑。

黄水吞够了,吃饱了,渐渐变得舒缓、飘逸了。王大爪子踩着坚实的老约翰滩,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还有地,我还有地!我现在是这块滩的掌柜了!二女子忽闪着眼睫毛,惊讶地问:你是掌柜?王大爪子拍手叫道:黄河也就这么股尿了,这滩保住了,这房子保住了,我不是掌柜谁是掌柜?天神神助我奎子哩!二女子说:我大我娘我哥哥嫂子,还不知死活哩,你却高呼乱叫当掌柜?王大爪子说:这滩是我的,我就是掌柜!谁抢我的滩,我就打烂谁的头!他说着,跑回屋,取来打兔子的火枪端在手中,恶狠狠地扫视着烟波浩渺的水面。一直到天黑,才捕获了两只被水浸得半死的野兔子和一条除了喘气哪都不能动弹的狼。王大爪子用一根红柳棍子就解决了问题,剥皮割肉还炖了一锅。满屋香气四溢,王大爪子对二女子说:你往饱里吃!你肚肚里的娃也往饱里吃!二女子吃了一碗又吃了一碗,果然身上有气力。二女子说:这滩下就咱两个孤鬼了,我好怕!王大爪子豪气地说:有我呢,你甚都不用怕!放心地过咱的庄户日子吧?

(摘自长篇小说《黑界地》)

残阳

(当代)萧亦农

翌日,是旧历七月十五。

按当地习俗,这天夜里,黄河两岸的人们都要乘着月光,到黄河里去放河灯。这一习俗可追溯到清朝康熙年间。据绥远史志记载,当时,康熙帝大兴垦务,由晋陕两省大批移民,进入鄂尔多斯游牧地,开发河套。这些离乡背井的穷汉,为寄托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每逢七月十五的夜晚,就到黄河里放置一盏明灯,希望借东去的流水,给居住在黄河中下游的亲人传递一个平安的信息。同时,也祈祷自己的命运,能像顺水漂流的河灯一样。诸事顺遂,充满光明。

至今河套两岸还流传着一首《放河灯》民歌,可以作为这一习俗的写照,其中一段这样唱道:

月挂树梢放河灯心随灯儿下河东

偏关城西我亲亲河畔等我过五更

老于头自幼生长在黄河边,对放河灯这一习俗十分谙熟,他能做出各式各样的河灯,歌也唱得好。吃过晚饭,他提醒张小可说:“张班长,今天是放河灯的日子,这两年大家过得挺不顺的,咱们也去放放河灯,也许有些好处哩!”

张小可说:“还不就是瞎凑热闹!愿放就放去吧,只要别跑到连队粮库里放火就行了!”

“瞧你说的。”老于头说,“你有什么心思,我也代你放出去!”

“管个蛋用?!我想减刑能减?”

“就是那么个意思……”

“那就把我探家的事说说吧!”

“行!行!”老于头点点头,又招呼青头,“快去套车,咱们早点走!”

“大叔,”石岸慌忙说,“也带我一块去吧!”

“行哇,行哇!小何也去,能去的都去。”老于头说,“不能去的,我也把河灯都给他们做好了,班长的、河林这娃的、苦儿娘儿俩的也有,就是不知道有甚心思要放放……”

“你满全面的哇!”张小可笑着说,“快放去吧,明儿早上照样上工!”

 

(摘自中篇小说《残阳》)

在达尔扈特部落

 

(当代)梁冰

 

呼拉呼敖包前的平台,成了庄严肃穆的苏力定大祭的祭场。这里,已经竖起了几百年前成吉思汗曾经使用过的苏力定。

布尔格德在童年时代就听到过关于苏力定的神话。相传成吉思汗使用这杆具有无比神威的苏力定,在征战、吞并、杀戮中,统一了各霸一方的蒙古各部落,在濒于灭亡的灾难里,拯救出了英雄的蒙古民族。从此之后,蒙古民族这面震撼千古的豪壮大纛,才在世界的东方牢固地树立起来。为了纪念她建立的无与伦比的历史殊勋,每过十二年,都要把她从苏力定霍洛请到呼拉呼敖包,对她进行庄重虔诚的奠祭。

布尔格德看着那突兀而立的苏力定,她好像仍然显示着当年那种英勇、武威、神奇的力量。固定在地面上的四根红绸彩绳上,挂着几百条人们敬献的素洁的哈达。哈达随风舞动,不停地拂拭着撒在苏力定脚下的银元、铜板、麻钱。这些哈达、布施表达着牧民们供奉圣主苏力定的圣洁的心。拔地而起的苏力定银杆上,绘制着由一千只眼睛构成的奇妙图案,那明灭闪烁的一只只逼真的眼睛,好像在洞察着草原上的人世寰宇。她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在太阳斜射中辉映出珠光宝器的光轮。

布尔格德敬仰着苏力定的神威,自然地联想到威严的成吉思汗举着她所向披靡的壮烈情景。

六个身穿藏蓝色长袍、黑色坎肩,腰系黄色绸带,脚蹬黑色绒面蒙古靴,头戴黑缎瓜皮帽的达尔扈特,分别在苏力定的左右两侧笔立着。通晓蒙古族古典礼仪的阿拉腾布拉格老人,成了这个无比庄重的大典的总执司。在他的运筹指挥下,大典按照传统的严正格局进行。连至高无上的王爷,都不得不驯顺地听从他的调遣。

苏力定前面,并排摆着三个供桌。中间的供桌上,敬献了三银碗酒;左侧的供桌上,敬献了三银碗洁白的奶汁;右侧的供桌上,敬献了三银碗肉块。这三张供桌的前面,又前后摆上了两列长条供桌。第一列长条供桌,敬献了八九七十二个煮熟的羊背子。第二列长条供桌上,放了一大盆黑山羊的血。

呼亚格道尔吉王爷在达尔扈特总首领阿拉腾布拉格的引导下,带领查干诺尔旗王府的台吉、官员,向苏力定行三跪九叩大礼。这时,阿拉腾布拉格唱起了《苏力定颂词》:

奉天承运、主宰乾坤、无上圣主的神威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宝钢足下跪拜!

能征服一切恶妖顽敌,能一挥而就扭转乾坤尊严的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黑色金钢下跪拜!

能看穿世上一切阴私,面有千眼,身带千络,云发树立,脸显少年英武之姿的圣武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金色钢锋下跪拜!

曾使玉皇大帝在您面前弯腰,具有坚定不移的意志,永保遭难牧民不受侵害的法力无边的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云发下跪拜!

在罪海中拯救万民,具有坚韧不拔的毅力,怒睁千目,将那些敢于反抗的敌酋踩于脚下的金刚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眼下跪拜!

对那沦入苦海的众生,随时给予拯救保佑。具有无双坚志,将那敌酋首级挂在千马项下作为装饰的圣武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麾下跪拜!

对那镇压奸诈恶徒,驱除险恶之念,将征服一切叛逆之徒,将一切敌人惩为灰烬的英武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利刃下跪拜!

扶持忠臣良才,使其效忠社稷;裁除奸邪,申张正义的金刚苏力定啊,我们在您的无限法力下跪拜!

我们向您虔诚膜拜,为的是消除疾病,安居乐业;将仇敌驱逐于千里之外,驱逐百魔百难,拯救万民于苦海之中;祈求您永保您的皇族,您的蒙古,您的子孙,您的奴隶永不遭殃,安宁太平!

阿拉腾布拉格主持苏力定大祭时,照日格图站在祭场外,一直都在注目着他那沉着镇定、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慨然义举。照日格图禁不住为他的聪明才智、组织本领而暗暗惊服。他还特别注意到,阿拉腾布拉格老人主持下,呼亚格道尔吉王爷与王府群臣行三跪九叩大礼的时候,王爷不得不听从他的指挥,而又流露出的不屑神情。照日格图在此情此景中,琢磨到了王爷对阿拉腾布拉格老人的那种矛盾心理,从阿拉腾布拉格早年参加“独贵龙”,与王爷誓不两立的角度上说,王爷是恨他的;但从阿拉腾布拉格老人通晓古典礼仪,特别是熟悉有关成吉思汗各种祭奠的特有本领上说,他又是王爷不可缺少的人物。怪不得阿拉腾布拉格躲到那顺孟和家做达来嘎巴音,有意刁难一下王爷的时候,王爷不得不退让,让我去请阿拉腾布拉格老人呢!

大祭进行到了关键阶段,阿拉腾布拉格老人指挥王爷府的群臣们跪在第一条供桌前的红毡上。前来参加大祭的牧民们,也都面向苏力定跪了下去。这时,早有几个达尔扈特拉来一只黑色的山羊。阿拉腾布拉格老人从供桌上端起一银碗酒,从黑山羊的脑门浇起,沿着脖颈、脊背,一直浇到羊尾。然后从腰间的刀鞘里拔出一柄蒙古刀。只见他手起刀落,游刃骨肉。眨眼之间,就把那只羊肢解成羊头、脖颈、气管、五脏与羊体分离的部件。之后,托着羊头,让羊嘴从第一条供桌上的羊血盆里含了羊血,朝东南方向喷过九次。又把羊头托起来,用单腿跳跃到苏力定跟前,将羊嘴里的血,喷洒在苏力定的银杆上。如此往返过九次后,一位年长的达尔扈特,毕恭毕敬地将竖在地上的苏力定拔起来。双手平举苏力定,单腿跳跃到放一盆羊血的供桌前,用苏力定的杆底在供桌上当当地磕了九下,然后将苏力定横倒,以弧线轨迹缓缓挥舞。每挥过一次,阿拉腾布拉格老人就将羊嘴里含的血,喷洒在苏力定的锋刃上。

向苏力定锋刃上喷过九次羊血。年长的达尔扈特又双手平举着苏力定,单腿跳跃回竖立苏力定的地方,又把苏力定竖了起来。

这时,王府管家拿着一张红纸出来,宣布完各佐领供献的银元、牛羊数字后,阿拉腾布拉格高喊一声“享供——”。

随着阿拉腾布拉格老人的喊声,在四周跪拜的牧民、官员,像一线澎湃的海潮,一齐向苏力定前的供桌扑去。有的拿酒,有的拿奶食,有的拿羊背子。你争我抢,煞是热闹。

是啊,来这里的人们谁不想拿到一份供品?因为这是圣主苏力定享用过的供果啊!能够拿到一份供果,回去让自己的老人、亲戚们尝到一点,哪怕是极少的一点,也会带来无限的福禄啊!况且,鄂尔多斯人有这样一种意念,抢不到供果的人,怎能算得上英武的圣主的后代?

人群在拥挤着。拿到的人往外挤,没有拿到的人往里拥。这时从人堆里挤出一个膀大腰圆个子高的人来。只见他双手高擎着一只整羊。

他正是王府的驯马手照日格图!那顺孟和显然还没有抢到供品,只好喊着照日格图的名字,向他挤了过去。

(节录自长篇小说《在达尔扈特部落》第二十一章)

 

成吉思汗后裔家族

 

(当代)梁冰

 

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在不被人们理解的欢悦和苦痛中度过了民国十七年。这年的腊月二十四,鄂尔多斯左翼中旗举行“封印”典礼。除图布升吉尔格勒王爷就住在王府的里院外,其余的仕官,如东协理台吉、西协理台吉、管旗章京、东梅林、西梅林、参领、承启官、笔帖式、白通达、管家等各级仕官,都从旗衙门集中到王府前院里,站在客厅的高台上看王府的阿拉巴图们搭好那座特制的蒙古包。举行封印典礼的各项事宜准备就绪后,西协理台吉贡布扎布率领着仕官群臣,绕过王府前院的客厅,从二门走进了王府后院。

贡布扎布一行进了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的办公室,齐刷刷跪在王爷面前说:

“王爷,封印的时辰到啦,王爷在用印上还有什么训示?”

只见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吸完一个大烟泡子,把烟枪放在大烟盘子里。然后折身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铺满炕的栽绒毯上说:

“年关已近,按照清朝皇爷的规定,今天已经到了封印的日子。可是,按照我的想法,我作为本旗的扎萨克,不能因为过年过节,旗里的公务就停止办理。节要过,旗务也得办。因此,在封印之前,要打出五张空白的印笺,以供封印后办理旗务使用。”

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是个勤于政务的王爷。他一向鄙视那种只贪图享受,而不把旗务当成正业去处理经营的人,他常抨击鄂尔多斯左翼后旗的逊布尔图扎萨克王爷是“八旗子弟”。还说“哪里有吃着皇粮不为皇帝办事的道理?!”过大年时还要打出空白印笺,准备办理旗务,就足以说明他的这个特点。

“扎——”

贡布扎布带领众仕官朗声答应后,站起身,一字儿排在与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相对的砖地上。

“笔帖式用印——”贡布扎布根据王爷的训示发出了用印的命令。

笔帖式从一字儿行列的排尾站出来,往前走了两步,给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行过跪拜礼后,又侧转身子,朝王爷身旁那排樟木箱柜顶上的印匣子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拉开印匣子下边的抽屉,拿出几张黄色的毛边纸。之后,又跪到图布升吉尔格勒王爷面前,平端了双手,等待着王爷拿出开印匣子的钥匙来。

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扫了一眼稳重老成的笔帖式,将右手伸进袍襟上的口袋里,抓出拴在一串金属链子上的一把金光灿灿的黄钥匙,放在了笔帖式的手掌上。

笔帖式打开锁,从印匣中取出那枚五十二两重的银质方印。方印的印把子是一个坐虎形象,印背上刻着“大清康熙二十一年铸”的字样。

笔帖式在朱红色印台上沾印面,一边往毛边纸上盖印,一边喊:

“用印一,用印二……”

毛边纸上显示出的朱红色印文是蒙、满两种文字的“鄂尔多斯左翼中旗扎萨克之印”。

笔帖式打完五张空白印纸,将印放在印盒一边,双手把空白印纸磕齐后,举过头顶,走到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面前,双膝跪下,递给王爷。

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接过空白印纸,放在身边的柜顶上,右手从袍襟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开了柜屉上的锁,将五张空白印纸放进抽屉,把抽屉锁了。然后又把钥匙装进了袍襟的口袋里。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在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时,表现得是那样的稳重,那样有条不紊,好像这间屋子里没有众多仕官存在,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慢腾腾地把空白印纸锁好之后,笔帖式才站立起来,走到放印的箱柜前,拉开柜子上的一个抽屉,拿出几张剪裁得整整齐齐的白麻纸。将麻纸折成一个方块,用心地将印体上的印泥擦净,直到使大印闪出铮亮的银质光泽时,才轻手轻脚地把印装进了印盒,然后用垫在印盒下的一块方形的黄绸子包好。打个十字花结,端端正正地放下,自己才回到仕官行列的末尾去。

“扎——,关于封印的事,王爷还有什么训示?”西协理台吉贡布扎布在笔帖式做完了封印前的准备后,柔声向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请示道。

“没有了。”

图布升吉尔格勒王爷说的这三个字,是对封印前各项工作的总结,又是开始举行封印典礼的前奏。

这时,西协理台吉从笔帖式手里接过一个紫漆托盘,走到放印盒的箱柜前,双手将包了黄绸子的印盒捧进托盘里。此时,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也从炕上下了地,贡布扎布捧着托盘从王爷的办公室往外走,从不会顺从他人的王爷图布升吉尔格勒,此时也变得顺从起来。只见他端正一下黑色宽边、紫红色宝石、镀金顶座的七眼孔雀花翎顶戴,理了理马蹄袖蓝底刺绣凤蟒袍,紧走几步,跟在贡布扎布的身后走出来,他后边是一字长蛇阵的仕官行列。

手脚麻利的阿拉巴图们,早已在管家的指挥下,按照历年封印的规程,将蒙古包布置就绪。特大的蒙古包里,西北方向安了一张深茶色的八仙桌,桌面上衬了三层厚厚的缎垫。桌面的前沿,一字儿排着七盏银质酥油灯。中间那盏酥油灯特别大,油碗中可盛一斤酥油。仕官们都很清楚,那是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的象征。其余的六盏酥油灯,要比那盏小得多,每盏灯的油碗约盛三两酥油。这是鄂尔多斯左翼中旗所属六个参领区的象征。八仙桌右前侧的一张矮桌上摆了一个羊背子,还有一盘一盘的点心、糖果、奶制品等上供祭祖的物品。

西协理台吉贡布扎布端着托盘进入蒙古包,将托盘放在离包不远的一张小桌上。这时,图布升吉尔格勒亲王和众仕官也鱼贯进入蒙古包中。走在最后边的笔帖式赶紧走到放托盘的桌子前,将两只手在袍子两侧连蹭几下,然后才打开了那个黄绸子包裹。

封印典礼开始了。只见杭锦高声朗颂道:“啊!但愿您享受幸福和平!

“献于旗长、贝勒,我们王爷殿下的祝词。他曾住在纯净的天空,转生降于尘世。为了治理、保护他的臣民。

“玛哈·萨特梯皇帝‘为群众簇拥上去者’,遵照额斯鲁河与和尔木斯塔·腾格里汗之命,降于高贵的土地上以后,闻名于印度,闻名于称作玛格达的中央大国,把习惯于说话的无数群众制服于他的威力之下,他把他们引在正确的信念之路上,他首先创立了正直公平的法律,这以后,神圣王子的后裔开始在全世界传播起来了。其中有一位后裔降于辽阔而雪白的西藏,以宇宙第一大师色格尔·散达里图坐于承担他的人的脖项上者而闻名。同时,至高无上地治理着王国与宗教,为他们争得荣耀。以后,在北部地区,在伟大的蒙古,诞生了力大无穷的太祖,苏图·包格达·成吉思。他得到宝印‘玉玺’,把四方的各王国,一个个征服于他的威力之下,则定五色人种,与四种外邦之人。以后,巴图·蒙克·达延汗,他本人也是成吉思汗之裔——吉浓巴尔苏·博罗特·萨因·阿拉克,灿烂的察汗·腾格里之化身,成为鄂尔多斯人民,人称左翼三图们之领主,制服了为非做歹的人,用圣人之法教谕他们,广泛保护,传播佛教。

“您,我们的领主,这个圣人的后裔。现在您把您宝贵的玉玺、金印打开,又合上,使它闪闪发光,那是伟大而光荣的征服者满珠习理,赏与您的,您把我们请于您伟大而隆重的宴会上。在这个伟大节日上,在政府里辅佐您的高官与贵族、扎兰、下等官吏,您的弟兄、台吉,您的臣民与下属,全旗人民在您的面前跪下,俯伏向前以感谢您的这个节日。

“他们为您,他们的旗长、领主、贝勒,王爷殿下献上贡物,具有拉萨雅纳特性的乳与酒,以及他们的囊苏,他们向您献上祝词。”

这时,杭锦又接着高声唱道:

“为了使你们能庄严隆重地俯伏向前,您把您宝贵的玉玺,您把您的领主满珠习理赏与您的宝印打开又封上,使它闪闪发光,旗长、贝勒、王爷、领主您领先,然后是其他高官、贵族、扎兰与低级官员,大家一齐按官品大小依次站立!”

(节录自长篇传记文学《成吉思汗后裔家族》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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